佛子南

归来去

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,可是我只是太子侧妃。

我是镇远将军家的庶女林襄,同我的名字一样,襄者,助也,不过是一枚助力的棋子,否则一介庶女,又怎能担起侧妃之位。

出嫁那天,看着身上的粉红嫁衣,我想到那个人对我说过,"林襄,以后你嫁给我,我要让你穿上比凤凰花还红的嫁衣,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。"

强压下眼底涩意,侍女替我披上盖头,坐上了喜轿。

去太子府的路很远,朦胧里我有些困倦,半梦半醒中,还是那个人,对我说,"林襄,等我取了军功,就回来娶你。"

可是我做了太子侧妃。

而我喜欢的少年郎死在了疆场。

侧妃进门自然没有什么特别正式的,或者是怕林坤吃味,偌大的太子府似乎与平时并无二致。

我被引到了一处僻静小院,掌事嬷嬷笑着说,"此处便是娘娘的居所,娘娘要是缺了什么,便对底下人开口。奴婢有事,先行告退了。"

嬷嬷退下后,我一把掀开盖头。此处院子虽然地处偏僻,好在还算干净整洁。我乐得清静。

侍女茜雪替我换下喜服,服侍我洗把脸后,重新穿了件家常衣服,又梳了个寻常发髻。

我正想休息,茜雪提醒道:"小姐,该去给太子妃请安了。"

当妾就是这点不好,要天天给主母请安。

我又想起那个人对我说的话。

“林襄,以后你嫁给我,你只要安安心心享福,我伺候你。"

我到太子妃居所后,太子回府了。林坤一改见我时的疏离面孔,笑意盈盈地迎上太子。

我福身在旁,低头听着他们的柔情蜜语。良久,林坤才揽着太子的胳膊,懒洋洋地让我起身。

“快到晚膳了,你先回去吧。"林坤道。

我便再次福身,缓缓退去,至始至终,太子都没有看我一眼。

走在回程路上,我心里只觉讽刺,林坤与太子如胶似漆,却三年无所出。林家人急了,想出把我送去的昏招。

只是我这般身份,良娣已经足够了,缘何抬我为侧妃,瞧太子对我的态度,可是实在瞧不上眼的。

劳累了一天,我吩咐茜雪备下热水。

周身暖意盎然,我细细思索怎样才能勾得太子一次,反正生下来的男孩也是给林坤养,与我何干。

脑海回想与那人相处的点滴。

“林襄,成亲以后,你要是愿意,给我生个孩子,男女都行,只要长相随你。"

今天总是想起你。

苏琅,我亲爱的少年郎。

当天晚上,太子在林坤处歇息,一连三月,皆是如此。

太子从未踏足我的栖霞院,怕是连我的姓名也不知晓。

我幼时也曾见过太子,那时我待在宫学,与太子那群贵胄子弟一起学习。只是我身份低微,除了苏琅没人愿意与我玩耍。

苏琅是平阳伯的嫡次子,出身显赫,但他从来不像旁人一样捉弄我。在我被弄得全身狼狈时,只有他不嫌弃我。

“林襄,以后你要是嫁不出去,我娶你。"

他认真地说,从头顶的杏树上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花,小心翼翼地替我簪上。

花香流动在少年少女鼻尖,涌起莫名的情愫。

在宫学的那段昏暗时光,苏琅带给了我唯一的光。

苏琅总是想着征战报国。

我看着他比小姑娘还白皙的脸庞,暗暗发笑,心想这小白脸真受得了边塞风沙的苦。

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真的去了,而且死在那里,连尸骨都没有寻回。

在他死后的第三年,被他亲手簪过花的少女嫁给了别人。

我望着铜镜中美丽却陌生的面庞,任由侍女涂抺上胭脂水粉,装扮成一副美人图上的样子。

今日是太子诞辰,我绣了一个荷包,图案是君子竹。

苍翠而俊秀的绿竹,足足费了三个月的工夫。

我忽而想起,我其实从未给苏琅绣过如此好的荷包。我知道,无论我绣成什么样子,他永远会欣喜而珍惜地收藏起来。

再没有那样的人了,从前在苏琅面前任性恣意的少女随他一同去了。

现在的林襄,不过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木偶,小心翼翼地苟活。

我偷偷看向上席恩爱不已的太子夫妻。若苏琅还在,他也会这样对我的吧。

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
望着眼前觥筹交错的场景,我饮下一杯水酒,被辣得咳嗽了一声。

“林侧妃可是身体不适?"太子仍是望着林坤,不知是问我,还是问她。

林坤微微眯起眼睛,眸光如箭般刺向我。

我起身离座,低头恭敬地说道:"嫔妾惶恐,近来偶感风寒,扰了殿下和娘娘的兴致。"

“无妨,"林坤依偎在太子怀里,"林侧妃早些退下歇息吧。"

“是。”我离开了这里。

夜深露重,我吩咐茜雪回去取件大氅,自己则漫步在花园里。

真是意外,原来这里也有杏树,我静静立在树下,仰头望着点点杏花,回忆像潮水般漫上心头。
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身后太子的声音传来。

我忙向他行了一礼。

“嫔妾看着杏花开得正好,便心生好奇。”

“起来吧,”太子背对我,“春寒料峭,以后小心些。”

此后他便停住了。气氛有些尴尬,我正想找个机会溜走。他又开口了。

“宫学里也有杏树,”他声音有些低沉,“林襄,你以前在宫学的时候头上总是簪着杏花。”

那时候,林坤总是有数不清的时兴首饰,而我只有几根土气的银簪子,我不愿意戴,便总是簪几朵杏花,也显得清新可人。

原来太子是知道我名讳的,我一时讶然,一抬头,发现他也在看我。

漆黑如夜色的瞳仁里,倒映着我的容颜。

此时,茜雪匆匆赶来,我向太子道一声万福,准备离开。

太子并不挽留,颔首应许。

看着树下他萧索的背影,我转身离去,没有回头。

第二日请安时,林坤一反常态,竟示意我留下,似有事要与我商讨,只是许久不开口,她的随嫁高嬷嬷使了个眼色,林坤才不情愿地开口。

"过几日便是春猎,"林坤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,"侧妃也去吧。"

“嫔妾不善骑射,若去了,只怕给娘娘添乱。”我从来没骑过马,也没去过什么围猎,只有苏琅和我说过皇家围猎。

那时候,苏琅神采奕奕地同我说。

“林襄,以后我带你去骑马。”

“可是我不会骑马,我怕从马上摔下来。”到时,我一定又会被嘲笑的吧。

"别担心,到时候我抱着你,要摔,我们俩一起摔下来。"苏琅温柔地替我拂开额间碎发,"大不了我俩一起被笑啦。"

我害羞地别过脸,不去看他。

从曾想过我们会没有以后。

林坤冷哼一声,不再看我。高嬷嬷笑了笑,"二小姐,大小姐知道你有些风寒之症后,特地命奴婢准备了些上好的药材给您送去,想必二小姐很快就会康健如初。"

"谢过娘娘好意。"林坤哪里会记得我怎样,不过是些托词罢了。

"林襄,你不要不识好歹,"林坤突然发难,"若不是我的不足之症,哪里会轮到你来接近太子殿下。"

"二小姐,不要忘记老爷送你来的原由。"高嬷嬷冷漠地提醒。

"是。"我低下头,掩去眼底恨意。

"既然如此,二小姐快快准备下春猎所需,三日后春猎就要开始了。"高嬷嬷看着林坤,对我说。

三日之后,我要去春猎,可是那个说带我骑马的少年去哪儿了?

去围猎场的路有些颠簸,林坤似乎有些不适。到达后,我与林坤一同去见太子。

太子状若无意地扫过我,将目光投在林坤身上,拉过她的手,怜惜地说道:“坤娘,你自小体弱,还来围猎陪我,此番舟车劳顿,真是难为你了。”

"怎么会,"林坤展开笑颜,顺势倒在太子怀里,"为了殿下,坤娘心甘情愿。"

见此情形,我悄悄退出营帐。一个模样青涩的年轻侍卫看着我,欲言又止。

小心翼翼的神情与苏琅当年很像。

"小兄弟,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?"我笑着问他。

"不,不,"他有些害羞,"贵人,你是太子府上的吗?"

"是,我是侧妃林氏。"我好奇地看着他。

小侍卫不好意思地说:"是了,娘娘,殿下吩附我带你下去歇息。"

"谢谢,"我垂首道谢,"还未请教小兄弟姓名。"

"啊,啊,"他红了脸,"娘娘,叫我流云就好,我最近才到殿下手下,娘娘之前可能没见过我。"

"无妨,"我跟在他身后,"我也是最近才进府的。"5.30更新初来狩猎,我有些好奇,当然,我不会骑马,只得枯坐在营帐里,待在窗边双手托腮,遥望无尽远山,看久了,也会有些枯燥。

收回目光,我转身准备离开,却没想到后面正站着太子。

“殿下万福,”我忙行一礼,"殿下来了多久了?茜雪是越发懈怠了,殿下来了也不通报一声。"

"是我叫她不要声张的,"太子扶我起身,透过薄薄衣料,小臂上传来男子陌生的体温,有些热,"见你看的出神,我不愿打搅你。"

"殿下来找嫔妾所为何事?"我不动声色地收起手,太子眸中闪过一丝失望。

"你风寒痊愈了吗?"太子关切地望着我,"许久不见你出来骑马散步。"

"嫔妾谢过殿下关心,"我躲开他的目光,"嫔妾从未习过骑术,况且这林子里恐有毒虫野兽,嫔妾若贸然外出,恐惹些不必要的麻烦。"

“你现在想出去骑马吗?"太子朝我伸出手,"我教你。"

苏琅也这么对我说过,他曾详细地同讲围猎的种种,我万分期待苏琅说过的围猎,只是当我真正来到围猎,斯人却已不复了。

高嬷嬷的话犹在耳畔,纵使千般不舍,万般不愿,又如何?

我顺从地挽过太子手臂,"嫔妾愿意。"

换过骑装后,太子命人牵来一匹黑马。他似乎心情不错,眉目含笑,将我抱上马上后,翻身坐在我后面。

"这匹马名叫踏雪,"太子右臂横在我腰际,手掌紧贴于我左肋,陌生男人的气息包围着我,我心跳得很快,他察觉到后,轻声与我交谈。

我僵住了身子,他低头注视着我,对我说:"别紧张,踏雪性格乖顺,很听话。"

"来试试牵缰绳。"太子拉过缰绳,我小心抓住,一只温热的手掌履上我的手背,教我怎样熟悉这动作。

寂静的山林里,只有男子的絮语,偶尔夹杂着女人的应和。

我一不小心太过用力,踏雪猛地一震,我向后倒去,耳畔感受到一阵阵的温热吐息,整个人几乎陷在了太子的怀抱里。

"殿下,"我有些抗拒这亲密的触碰,"天色将晚,我们现在回去吧。"

"不急,"太子的怀抱有些发紧,"现在还有几个时辰呢。"

"可是太子妃要是许久不见殿下,会着急的。"我搬出了林坤。

是错觉吗?太子似乎有些不悦,腰间的大手松了不少。

“那我们回去吧。”头顶传来他不冷不热的声音。

回到营地后,太子温柔地将我抱下马,嘱托道:“以后要是想骑马,不妨吩咐流云,这匹踏雪以后就是你的了。”

“嫔妾谢过殿下。”我转向太子,看到他身后,林坤正双目含怒地注视我。

“原来殿下和妹妹去骑马了。”她走向我,牵起太子的手,十指紧扣。

"坤娘,你自小体弱,还是不要贸然外出。"太子语气带了些责备。

"坤娘,我还要去父皇那里,"太子松开与林坤相握的手,"你和林侧妃先回去吧。"

"是。"林坤几乎要哭了,满含泪珠的美眸狠狠瞪了我一眼。

不知为何,我开始觉得林坤和太子没有传言中的那般恩爱。

目送太子远去后,林坤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,带着哭腔冷笑着。

"林襄,你不要得意,"她指着我,"等你生完孩子,看我怎么对付你。"

"太子妃慎言,"我对她行了一礼,"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,来日登基,后宫只会多不会少,娘娘想要后位稳固,少不了助力。"

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!”她冷哼一声。

“娘娘此言差矣,林襄与娘娘皆是林氏女,林襄与娘娘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林襄,愿作娘娘的助力。”我看着她逐渐平静的脸庞。

“好,好。”林坤笑了出来,模样有些颠狂。

林坤,不过也是可怜人罢。

太子永远不会属于一个女人的。

晚上,我第一次随太子和林坤出席了皇家宴会。

上座的皇帝有些年老体衰,没过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。

苏琅很是崇拜这位陛下。他和我说过,陛下年轻时,一人一骑,独入敌营轻取匈奴主帅首级,也曾以三千兵力巧胜三万匈奴蛮夷。

“林襄,待我成了陛下那般的英雄,我可以风风光光的迎娶你了。”

苏琅,你知道吗?无论你成不成什么英雄,我都愿意嫁给你,只要是你就好。

侧妃位置在太子夫妇后面,我只要抬头,就能看见他与林坤缠绵的背影。

许是篝火太旺,烧得我那如一潭死水的心有些沸腾。

宴席间,我瞧见有个侍从附在皇帝耳边通报了什么。那个昏昏欲睡的老人,霎时睁开了混浊的双眼,恍若昏睡的雄狮苏醒。

太子长相随父,可是我觉得不过是皮囊有些相似。我遇见的太子气质儒雅,略显优柔寡断,而皇帝显然是杀伐果断之君。

"刚刚探子来报,匈奴人又不安分了。"皇帝语气轻松,仿佛是在抱怨家中宠物淘气。

苏琅就是数年前那场与匈奴人的战役中失踪的。那场战打得匈奴元气大伤,献玺称臣,安分了许多年。苏琅若是知道战果,一定是会很欣慰的吧。

"陛下,"一位将军起座行礼,“乌骁请愿出战,定让那匈奴蛮子像上次那样有来无回。”

"好!"皇帝拂胡大笑,“乌将军英勇不输当年呐,赏!”

“儿臣也愿意随乌将军前往。”太子亦起身行礼。

我被隐藏在他的阴影之下,听到他的话语,心脏莫名紧张了起来,不自觉想到了苏琅。

“好!”皇帝欣慰地看着太子,“不愧是吾儿。”

我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,涌起莫名担忧。

春猎当场结束,太子即刻动身前往边塞。

林坤埋首在他怀中嘤嘤哭泣,我看见他脸上平静无波,却动作轻柔地安抚林坤。

“坤娘,别担心,我很快就会回来的,安心在家等我。”

太子忽地看向我。

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,转身离开,太子的声音在远去,似乎夹杂着淡淡愁绪。

流云忽然找到我,他对我说太子想见我。

“娘娘,您去和殿下道个别吧!”流云有些结巴,“殿下,殿下很看到娘娘。”

流云便带我来到太子帐前,林坤已经不在这儿了。

“殿下,侧妃娘娘来了。”流云进去为我通禀。

“请她进来。”是太子的声音,略显冷淡。

“娘娘请,”流云退到帐外同我说,“我就在待在外边。”

“有劳了。”我向他点头致意。

一进帐子,我便有些后悔,太子想见我,可见到太子,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不知道该做什么,心里不由有些慌乱。

偌大的地方只有我和太子两人,他看着我,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。

“林襄,我马上要走了,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?”太子轻挑起我的下巴,强迫我正视他的目光。

对上那双漆黑而火热的双眸,我生出一丝不安。

我不知道说什么。

“愿殿下此去平安。”我只想到这一句话。

倏地,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,太子紧紧抱着我。

“林襄,照顾好自己。”太子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。”

“林襄,等我。”

太子得胜回朝时,已是半月之后。

原来匈奴的那场叛乱,是新单于挑起的事端。

李朝的军队像四年前那样,大败匈奴。

回程的队伍在簇拥的百姓之中缓缓前行,满城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。

当年,我挤在围栏上看遍了队伍里每张脸,唯独没找到苏琅。

满城欢乐里,只有我一个人失魂落魄。

我的苏琅一定是故意躲起来,然后等我回家之后突然出现,给我一个惊喜的。

半块同心玉仍在,却不会再有人去合上另半块了。

我时时带着那半块玉,仍然期待与苏琅重逢的那天。

可我已不再是当年林家的小小庶女了,我终究没能等到说要娶我的少年郎。

太子府前,林坤和我静静侍立。

良久,只有皇宫方向有一马车驶来,车上下来一个内侍,表情凝重地对林坤耳语了几句。

林坤屡时脸色大变。

我听得不太分明,隐隐约约猜到是太子受了伤。

「跟上我。」林坤眼角含泪,神情悲伤,仍不忘叫我跟着她。

我同她一道去了皇宫,在太极殿里见到了卧于榻上,昏迷不醒的太子。

林坤眼泪汪汪地质问着太医。

皇上和皇后安抚着林坤,叫她不要太过心急,反倒打搅了太医。

我看向流云,朝他使个眼色。

他悄悄靠近我,压低声音告诉了我来龙去脉。

本来战事一路顺利,谁知那新单于奸诈,派来投降的使节竟意图行刺乌将军。行刺失败后,单于为了撇清关系,灭了使节满门。

而太子为保护乌将军,臂膀上硬生生受了那刺客一剑。

剑上涂有匈奴毒药,需要匈奴特产的凝露花才能解。

凝露花是长在戈壁滩上十年才长成的奇药,十分难得。

「不管怎么样,你也算出了一份力,」太子拂上我的手,「你想要什么?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心愿。」

我垂下眼眸,盯着小手上他的大掌。

没有迟疑多久,我说出了心中所想。

「嫔妾想要殿下的一个许诺。」

我并没有明说这个许诺,只说日后想好了再告诉他。

手上的大掌温润暖和,肌肤相贴,可我竟觉生出一股冷意。

刚想抽出手,太子便紧紧握住。

「林襄,为何总是这样对我避之不及?」他注视着我的双眼,带着不解。

若没有苏琅,太子的确是个很好的夫君。不止对青梅竹马的元配夫人体贴入微,对我这样的妾室也没有丝毫苛待。

可我遇见了那样明媚阳光的少年郎,说要娶我的少年郎。

一眼万年,我心里再不能容下旁的人了。

是苏琅让我懂得,原来我这样卑微且平凡的人也值得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。

自母亲去世后,我再没有体会到过那样纯真热烈的爱。

见惯了后宅的阴私龌龊,我只能小心把自己隐藏在无人知晓角落,可是苏琅看见了我。

「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?」第一次见到我时苏琅这样问。

「嫔妾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。」我福身退到殿外。

只见他阖眸,眉峰微微蹩起。

三日后,匈奴的新单于为表忠心,亲自来到长安觐见天子。

我推脱身体抱恙没有随太子前去宴会。

「好。」太子没有多言。倒是林坤有些怜悯地看了我一眼。

自太子夫妇走后,我便回房休憩。

望着窗外一日复一日单调的景色,我感到枯燥。

茜雪有些发觉我的无聊,便提议说西市有个说书人总是有些说不完的奇趣逸闻,茜雪未进府时总爱听他讲的故事。

我看着这小姑娘有些雀跃的表情,想到她年纪轻轻,也要同我这般枯守,不免可惜,便点头应充。

想做的事,想见的人,如果当时不去做,不去见,兴许以后便没有机会了。

换上幕篱,行走在人群间,茜雪颇为活泼地为我指引路线,她原是在西市长大,离家后是第一次回来。

「小姐,我们到了。」茜雪指着一间不起眼的茶肆对我说。

此时一个小童撞上我,我差点跌在地上。回过神才发现装着同心玉的荷包不见。

撇见街角闪过那小童的身影,我赶忙追上前,大喊道:「站住!」

转过街头,我看到了小童,他被一名颇为高大的胡人男子抓住了手,动弹不得。

我连忙向他致谢,正欲向从小童手中拿回荷包。小童见势不对,放声大哭,呜咽着。

「他们抢我荷包!」小童哭喊着。

路人开始围了过来,开始指指点点。

胡人男子仍旧抓着小童不放手,沉声用汉话回应。

「你说说这荷包里有什么?」

小童涨红了脸,半晌才憋出一个词。

「金币。」

「不对!」我大喊,「那是半块玉佩!」

胡人男子抢下小童手中的荷包,倒在手上,同心玉慢慢滑落。

小童夺路而逃,周围人也四散而去。

我欲接过,却见那人怔怔地看着我。

「姑娘,你认识平阳伯嫡次子?」

「苏琅吗?」

「是,」胡人男子惊喜地说,「我汉名叫陈钦,是苏君的朋友。」

茜雪匆匆地跑来,提醒我,「小姐,说书先生已经开始了。」

她又看了一眼陈钦,提议说:「小姐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咱们要不去茶铺仔细谈谈。」

我点头应充,一同去往茶肆。

那说书人神采飞扬,讲的是个忠臣被敌俘虏,坚守二十年不投降,最后回到故国的故事。

我问陈钦是否相信这样的故事。

「若没有实在的事,」陈钦转了转眼珠,「这故事只也怕编不出来。」

我饮了一口茶水,示意他继续说。

「比如说苏君。」听到他的话,我心猛地一跳,装作若无其事。

「他真是陈钦平生最敬仰的人了。」陈钦满怀感激。

「姑娘,苏君没有死!」陈钦激动地说,「我马上就要面见天可汗,我要把匈奴人囚禁苏君的事情告诉他。」

「咻」的一声,一支羽箭破空而来,射穿了陈钦的脑颅,鲜血溅在我脸上,周遭人乱作一团。

我赶紧拉过茜雪,躲在桌子底下。

除了一刹那的震惊之外,我从混乱奔走的人群中收回视线,看向瑟瑟发抖的茜雪。

京城的护卫队很快赶到这里,秩序渐渐正常,我也和茜雪钻出桌子。

「末将见过侧妃娘娘。」护卫队的统领忙向我行礼。

「末将这就派人护送娘娘回府。」统领擦着汗,有些头痛。

「有劳将军了。」我和茜雪一同上了马车。

马车上,茜雪静默的侍立在旁。

我掀开帘子,假意欣赏窗外风景。

「茜雪,」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,「谁叫你把我带到西市的?」

「陈钦吗?」我问。

「娘娘何出此言?」茜雪脸色大变,跪在地上。

「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些吗?」我喝道。

「明明我身上还有其他更值钱的首饰,为何那小童只偷了个不起眼的荷包?」

「为何这么巧我会遇到苏琅的朋友?」

「为何这么巧,那个茶肆里说书的情节和苏琅的这么像?」

「这每一件事情单独发生都很正常,可偏偏全让我遇到了。」

「你到底有什么企图?」我厉声质问。

 「我只是为了让娘娘相信公子还活着罢了。」茜雪泪流满面。

「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?」我横眉冷对,我的少年郎岂能这样被他人当作利用的工具。

「娘娘,奴婢是公子派到您身边的,」茜雪跪伏在地,「奴婢知道公子与您情意深重。」

茜雪是我从宫学回府后林家派给我的贴身婢女,当时只有她愿意主动侍奉于我。我一直记着这份情谊,却未想到这后面还有苏琅的影子。

我与苏琅的事情,我同他小心谨慎地隐藏的很好,如若不是主动提起,旁人断不会知晓。

「娘娘,平阳侯知道公子滞留匈奴,上报朝廷,可陛下迟迟不肯有所动作。这才让奴婢把娘娘带到西市和陈钦见面,」茜雪流着泪,「奴婢也不知道为何那陈钦会被射杀。」

陈钦会死,无非是因为祸从口出,无论是陛下还是单于,都不希望这件事这么快被公之于众。

匈奴和李朝纷争多年,李朝一朝把柄在手,需要一个缓冲时间来达成和匈奴的谈判。

陈钦也好,苏琅也罢,都是两国之间的交易的筹码。

天下为棋盘,天下人为棋子。

生在这棋盘,焉能不入局。

「想让我去求太子。」我感到马车慢了下来,太子府快到了。

「奴婢恳求娘娘。」茜雪用力磕下头。

我看着她,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。

终于,在马车停住的那一刻,我下定了决心。

你是他们的无足轻重,却是我的全部。

下了马车之后,我刚站稳脚步,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宫中宴会结束这么早么?我心想,太子为何这么快就回府了。

「林襄,你没事就好。」太子紧紧抱住我。

「娘娘,殿下一听到您消息,便马不停蹄的从宫宴上赶了回来。」流云对我说。

「匈奴副使遇刺之后,父皇就结束了宴会。」太子仿佛在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「殿下,门口风大,还是先和娘娘进府吧。」流云提醒太子。

太子才不舍的松开,牵着我的手进了府门。

他的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。

在屋子里,太医已经待了许久,仔细给我检查,确定我无恙后,太子方才让他回去。

太子抱着我,身子都激动地有些发抖。

「林襄,我真的很怕,」太子声音低沉,「我怕我会失去你。」

我从未想到他会与我说这些话,愣住了。

「殿下,嫔妾听到那个匈奴副使说了些话。」良久,我抓住他的衣襟,对他说话。

 「他说,匈奴扣押了我们的将士,长达四年之久。」

「他还说,他要上报陛下,他说完,就被射杀了。」

太子抱着我,用下巴轻轻抵住我的脸。

「此次宴会上,父皇对匈奴单于说了此事,匈奴人否认了。」脸颊上传来男子温热的吐息。

「不管怎样,我都会向父皇要求彻查此事,将士们为我朝出生入死,我们不能教他们心寒。」

听到太子的话,我闭上眼,渗出泪水。

「殿下,是天下人的明君。」

陈钦一死,反倒坐实了匈奴人扣留我方将士的事实。

匈奴人理亏,答应了送回将士们的要求,并订立条约,双方友好往来,互不侵犯。

对我来说,苏琅要回来了。

我望着窗外白云悠悠,心情格外愉快。

想到太子对我还有许诺,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。

我去见了太子,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我会来。

站在书桌前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着什么。

对于我的请求,他顿了顿笔,沉声道句好,似乎毫不意外。

他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,我看不清他的脸,听到他痛痛快快地下了旨意,心情轻快起来。

「臣女谢过殿下。」我接过旨意,没注意到太子的手有些发抖。

从此以后我就不是太子侧妃林襄了,我是苏琅的意中人林襄。

苏琅回来那天,我站在城门口,站了许多,终于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少年。

滚滚沙尘中,一人一骑的轮廓逐渐清晰。

我心情激动起来,忍不住向他挥手示意。

苏琅翻身下马,向我跑来,一把抱起我。

还好,少女终究还等到了说要娶她的少年郎。

评论

热度(4)